一位美國朋友寫信來問:「文言文又招惹了誰呀?你們怎麼又在修理它了?」說的也是,每次修改課綱都拿文言文開刀,好像學習不快樂都是文言文的錯。其實讀好的文章是件愉快的事,古文簡練,不拖泥帶水,因為古人寫字需用刀刻在竹筒上,因此「惜字如金」,沒有贅言。古文其實是很潮的,因為「簡單即是美」。
說實在話,一旦習慣了精簡的文字,就看不下不知所云的長篇大論,相信做老師的人都嘗過改學生論文的痛苦,明明一句話偏要分成十句來講,囉囉唆唆沒完沒了。
北宋歐陽修在翰林院時,有一天與兩個後生外出,看到一匹馬暴衝踩死了一隻黃狗。他便要他們描述一下這件事,一個說「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另一個人說「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歐陽修說:若叫你們修史的話,一萬卷也寫不完,這件事只要說「逸馬殺犬於道」就好了。果然功力有別,他的六個字遠勝過別人的十二個字,這就是文言文的美。
其實廿一世紀最重要的就是溝通,話講不清楚會誤事,話太囉唆也會誤事,如何簡單扼要把事情交代清楚,就需要有文言文的功力。
千禧年國際閱讀協會(IRA)在新加坡開年會時,李光耀說:在講求效率的廿一世紀,新加坡的國民必須要有快速吸取訊息的能力和正確表達自己意思的能力。他推經典閱讀,更推口語表達,話要講得清楚,腦袋不能是漿糊,古文幫助口語精確。有文采的經典好文章甚至可以啟發學童的美感,而美感教育則跟修養和品性有關係。
英國的培根(F. Bacon)說,有的書只要讀一部分,有的只要知道大概,只有少數好書需要細讀精讀,反覆的讀,經典的古文就是屬於這一類。讀書會變化氣質,好書會內化成品格,所以讀好書,把別人的經驗內化成自己的,是以有限生命去學習無限知識唯一的方法。
中文可以拆開來作詩,例如「有水便是溪,無水也是奚,去掉溪邊水,加鳥便成雞,得志貓兒勝過虎,落魄鳳凰不如雞」;「有木便是棋,無木便是其,去掉棋邊木,加欠便是欺,龍困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可以罵人不帶髒字,有一次歐陽修在路上碰到兩個人問路,說要去拜訪歐陽修,可是這兩人把歐陽修念成歐陽條。歐陽修氣在心裡,三人共乘一船過河時,他在船上吟道:三人共一舟,去訪歐陽修,修也不知你,你也不知修(羞)。只要掌握了基本的古文能力,就能享受這種文字的樂趣。
以文會友是一種心靈的交流,可惜的是,很多人不能。有位國文老師說,他在班上給學生聽寫孔子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學生寫成「子在床上曰:睡得真舒服,不寫作業」。雖然是個笑話,卻也看出國文修養對一個人生活品味的影響。
古文無罪,懷璧其罪,挑好的文章給孩子欣賞,讓他覺得做一個中國人是值得驕傲的事。(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