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卅年來,每逢教育部調整課綱,社會必然出現兩個對立陣營,雙方都把教育問題上綱為政治問題,這次高中國文課綱的文白之爭也是如此。李登輝時期的八八課綱,以及陳水扁時期的九五暫綱與九八課綱,都被批評為涉及台獨意識與皇民史觀。馬英九時期的九九課綱、一○一課綱與一○四課綱,卻被抨擊有去台灣化之嫌。蔡英文政府正在研擬的一○八課綱,也被反對人士以文化台獨評之。
這次文白之爭的重點包括:其一,新課綱大幅降低國文的文言選文比例;其二,文言選文開放網路票選;其三,網路票選十篇中有六篇屬於台灣題材作品。
現行課綱中的文言選文,比例占百分之四十五到六十五左右,但新課綱卻可能將比例降為百分之卅,甚至更低。也就是說,新課綱的高中國文,其中文言選文可能最高廿篇,最少十篇;高中生每年祇要閱讀個位數的文言選文即可。
至於史上頭一遭網路票選出來的那六篇文言選文,之所以引發爭議,原因之一是,網路票選具有專業性與代表性嗎?之二是,票選文章都足夠經典到可列入課綱教材嗎?
以蔣渭水為例,他雖是台灣史上少數能喚起民智的政治與文化領袖,但他並非以文章見長而留名青史,他被票選的文章又是仿韓愈之作,仿擬之作,稱不上經典。再以黃叔璥「赤崁筆談:海船」為例,這篇文章瑣碎到不乏「出海一名、舵工一名、亞班一名」這樣的文字,與經典標準相距太遠。日人中村忠誠被票選之文,引用詩經之處比比皆是,要列名高中國文選文也實在有段距離。對陳肇興的「番社過年歌」,阮蔡文的「大甲婦」,當然也可以用同樣標準加以檢驗。
何況,現行高中國文中已有郁永河、連橫等人的選文,如果課綱委員能選出比他們更好的台灣古典文學作品,誰曰不宜?誰又會反對?可見,問題並不在於選文到底屬於「中國題材文言」或「台灣題材文言」,而在於其究竟是否屬於經典文言。
再談文白比例之爭。胡適當年雖是白話文運動的旗手,但他在白話取文言而代之後,卻曾多次寫文章表達他對中學教授文言文的意見,例如「課堂上沒有逐字逐句講解的必要」、「學生應該課前查字典,自己加句讀」等,可見,他從來不曾「以白話為絕對之是,以文言為絕對之非」。
更何況,與胡適同樣提倡白話運動的人,都有豐厚的古文素養。魯迅的白話文學長留青史,但若他不曾受古文薰陶,又怎能寫出「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這樣的舊體詩?張季鸞的大公報社評一言而動天下,但若他未曾瞭然於古文精髓,罵蔣介石時又怎能寫出「累累河邊之骨,淒淒夢裡之人,兵士殉生,將帥談愛,人生不平,至此極矣」這樣文白夾雜而交融的文字?
台灣高中生今日雖非魯迅、張季鸞,但焉知日後有人不是?多讀幾篇經典古文,其實與增進他們的語文能力關係不大,而與厚植他們的人文底蘊有關。可見,文白比例值得關心,但課綱委員是否以人文導向選文,以及中學老師如何改變教授文言的方法,更該關心。
至於,像巴夫洛夫反應那樣的逢課綱必鬥的制約性對抗,應該從此休矣,鬥了卅年,既鬥不出什麼新把戲,也鬥不出一個新規範,不累不煩嗎?難道台灣非要像狗咬尾巴那樣,永遠原地打轉?(作者為世新大學客座教授)